若问“宋徽宗最向往的生活是怎样的?”《文会图》大概能给出答案。
宋徽宗一生爱茶,他常在宫廷举行茶宴,有时兴致来了甚至会亲自动手烹茶取乐。正所谓上行下效,宋人上下品茶之风的盛行和他的推崇也分不开关系。
宋徽宗不光喝茶,也论茶道、画茶画,他的传世之作《文会图》即为后人呈现出了一幅文人集会宴饮的盛大场面。其中绘画流露出的“不问朝事,且饮且谈”的明净优雅正是他所追求的理想生活格调。
这是一幅典型的“工笔重彩”作品,沿袭了院体画的一贯风格,画面的布景、设色都带有明显的精工典雅之风。
宋代院体画十分推崇五代花鸟大家黄荃的绘画风格,对于物象的描绘强调写生,力求细致入微和逼真。黄荃的“双钩填色法”在宋徽宗的绘画作品中运用十分普遍,《芙蓉锦鸡图》《腊梅山禽图》就属工丽的代表性作品,线条纤细,赋色艳丽。
《文会图》中竹木的描绘也用到了双钩填色。占据画面中部的是三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柳树枝叶条理分明,丝毫没有杂乱之感,极细的线条勾勒配以柔丽的青绿色,线色相溶,十分美丽生动,另外两棵分别是槐树和七叶树,两树交缠相绕,是为连理的祥瑞之兆,树木枝干所用笔法虽极其纤细却不缺遒劲骨气,树叶钩画浓丽工致、疏密适当,极其自然。连理树旁边是几枝矮小的玉竹,其描绘也十分细腻,设色古朴,具有别样的斑驳古趣。
竹树之外,《文会图》也是集人物绘画之精的一件作品,雕栏环绕、树木扶疏的优美环境中,人们惬意地活动着。
大树之下铺陈巨案,案上的盘碟酒卮排列有序,九名文士围坐案旁,他们或坐饮交谈、或持盏顾盼、或微醉独坐,皆是悠然闲雅的意态。从座位可以猜测独坐于食案一侧的白衣者应是本次宴会活动的主人,宾客分别落坐于他侧,几个侍从围绕着他们勤快地端茶倒水,主人对侧的绿衣者怀抱古琴起身,打算为宴席歌咏助兴。
巨案不远处侍从正在忙碌着,有的负责点茶盛茶、有的负责清洁打理,有趣的是在大家忙得不亦乐乎之际,一青衣小童竟坐在圆凳上扶膝端茶品饮,大概是口渴了。
宋徽宗作人物画不拘一格,为避免布局死板、烘托自由愉悦的活动氛围,他还在主体之外下了一番功夫。连理树下是正在对立寒暄的二人,柳树下的石几上随意放置着瑶琴、香炉、琴谱、琴囊,此前文人们大概是进行了一阵愉快的诗乐交流。
关于图画中的人物活动,宋徽宗在画布右上角题了这样一首诗:“儒林华国古今同,吟咏飞毫醒醉中。多士作新知入彀,画图犹喜见文雄。”什么意思呢?它其实清楚交代了宋徽宗创作《文会图》的意图。
唐代阎立本曾奉命画了一卷《十八学士画像》,画面中罗列了被唐太宗选入文学馆的十八位学士,如杜如晦、房玄龄、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李玄道等,作画旨在彰显盛世人才济济及皇帝礼贤下士之德。后来十八学士被作为画题固定和传承了下来,宋徽宗的这幅画便借鉴了该画题,并做出一定改编加入了以文会友、饮茶赋诗的场景。
画布的左上角是宠臣蔡京的和韵诗:“明时不与有唐同,八表人归大道中。可笑当年十八士,经纶谁是出群雄。”意思说唐朝的十八学士根本比不了宋,溜须拍马意图再明显不过。
要知道几千年历史中没有哪个时期敢与贞观盛世相比,宋徽宗重用奸臣、贪图享乐,蔡京结党营私、荒淫无度,一个亡国之君、一个祸国之臣,他们所掌权的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和题词描绘的景象相去甚远。从这一方面来看,《文会图》也反映出了国力积贫积弱中统治者不顾百姓疾苦、自我麻痹、荒淫无为的一面。
当然,治国能力的欠缺并不能掩盖宋徽宗的文艺天赋,尽管《文会图》有片面和理想的一面,却依旧不失为一件佳作,不仅其笔法设色、构图布局具有研究价值,图画中的园林、家具、服饰、发式、茶事器具等细节也值得去挖掘。
作为一幅广为人知的茶画,《文会图》还原了宋代文人优雅的茶饮日常。
在照片之前,可以用来保存时代物象的手段就只有绘画。点茶所用的器具十分复杂,除了研读文字记载,观茶画也是考古的一项重要手段,而宋徽宗的这幅《文会图》可以说是贵族点茶文化的视觉再现。
茶几上陈列着茶盏和盏托,因为茶盏没有把手,为避免盏热烫指需要配合着盏托使用。宋朝的盏托多为隔热又轻便的木制,施以红或黑色的大漆,斗茶时黑漆盏托配建窑黑釉盏最为精妙,深色茶盏可衬托出绵密细腻的乳白色茶汤。而《文会图》中的茶盏是青白色的,应为白定瓷,虽然不能很好地表现茶汤,这种茶盏却常被用于宋代文人集会,它润泽如玉的瓷质釉色十分符合文人审美。
茶几旁一个小童手持长柄茶匙从茶罐中舀取茶末盛入茶盏,有人猜测他手中的那把茶匙应是银质的。唐时茶匙只用来取茶叶,发展到宋朝它也被用于击拂茶汤,为了让茶汤中的泡沫更多更白,茶匙需足够重,以金银材质为最佳。
最右边的茶炉炉火正炽,炉上放了两个汤瓶,小童正在一旁候汤。汤瓶又叫执壶,既可用于煮水也可直接点茶,汤瓶的造型一般是大腹小口,壶流呈弧形、曲度较大,流嘴圆小尖利,这一设计使得流出的水柱不松散、有冲击力,方便注汤点茶。茶炉前置有鼎状的水瓮、方形的白色木质都篮,都篮专门用于存放茶器,山林集会时还能盛放香器、酒器等。
《文会图》之所以备受后人所喜,不仅在于其无与伦比的艺术价值,还因它能为观者打开一条接近历史真相的视觉通道。通过欣赏一幅图我们可去联想它背后的故事,牵引出历史的蛛丝马迹,这是一个非常有趣且有意义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