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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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终会变成美好的回忆那么,死亡会变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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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七叶树

白天和家人合影后,应儿子请求拍了单人照的老奶奶,瓢泼大雨的晚上又来到照相馆,想要重拍。

她好像还很不好意思,手摸摸嘴唇,欲言又止,永元替她说出来。她告诉摄像师永元把她照得好看一点,她要把它作为遗照留给孩子们。

这一次她的着装不是白天时的银白素色,而是暖色系:浅粉的短衣,斜领深红色滚边并同色蝴蝶结,桃红色长裙。她对镜正正发髻,扶扶眼镜又认真打量了自己的面庞,都满意,才坐过去拍照的位置。

白天她似乎不大愿意拍,说算了吧,以后再说。

这是韩国电影《八月照相馆》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去来之间,这位老奶奶,她总是想了些什么吧,她总是释然了些什么吧?或者都没有那么复杂,单纯只因为白天,她出于没有准备,而她又十分在意日后亲人们会看见一个怎样的自己。

永元欲开拍了,却又停下来由衷赞叹: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啊!是个爱美的老奶奶,她要美到世界尽头。突然觉得,原来那个场合用到的照片,是这样重要。

春节前一个月多,朋友的父亲从老家白银来京,医院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等到普通病房已经不能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朋友百般纠结之后同意将老人转进ICU。这挺残酷的,ICU这个地方,它给你希望,让人觉得它有很多办法在里面,所以放弃最后的朝夕陪伴,接受大多数时间只能隔着玻璃窗看,但有时候它不过提前宣告了最终之最终,让人不得不接受不愿接受的现实。朋友问我,遗像怎么准备?

这真是个值得苦笑的问题。我们二十岁以前认识,一起喝过啤酒,一起第一次登长城,一起爬过鹫峰,在荒败的山寺晚炊,现在却开始谈论这些,我对此竟然还有“经验”可资他人慌措。老人来京仓促,她手上没太多照片。我建议她在合影旧照中挑选老人表情状态好的。忽一日医生告知可以考虑肝移植,这曙光一度让人欣喜,然而就在我们同学朋友四处寻找肝源的打听询问中,老人状况急转直下。腊月二十四下午开始抢救,到晚十二点多,我实在太困睡着了,凌晨三点醒来看见她两小时前的消息:我爸走了。告别仪式上,大幅的黑白照片令我不忍注视,老人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他早就预知了自己离开的方式,朋友实在也找不出别的照片了吧?

笔落至此我才意识到,为什么一定要没有颜色呢,花落了,会淡,会褪色,可还是花的颜色,我们一生曾拥有过的所有色彩难道竟要在这最后时刻全部归于暗黑吗?

死亡的颜色不是它本身的颜色,而是我们看待它的颜色。初中时农村的大伯去世,他比父亲年长较多,参加过抗美援朝,残疾回乡,遗像是照着他当年 时和战友的合影画的。小小的老照片和大幅画像摆在一起,我站在灵堂斑驳老旧的木门口往里看,看着掉眼泪。因为我所不清楚的上一辈人的恩怨,父亲这一边的亲戚我其实很陌生,我根本不知道老年的大伯什么样子。老照片肯定不是彩色,但我却总觉得看见绿色的*装,现在想起来依旧是,年轻的战士英姿飒爽,是大伯留给我的最后的、所有的印象。

影片中老奶奶依照自己的意愿安排了这件事情。她要让家人在她离开以后看见她想让他们看到的样子,她说着留给孩子们她的照片,就如同在说要留给他们一件礼物。她拍照前投入地整理,令我心里涌起一种感觉,似乎明白她为何如此,似乎可以体会他日儿孙对这一帧何感,却串不起来能够清晰表达的语言。

我想了想,想起有个早晨醒来,没有马上起床,拿着手机闲翻闲看,蓦地想到院里正开的花,一下子坐起,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收拾好下了楼。院中一栋楼下,我举目望向一枝白玉兰,三五朵并列,正是“好花看到半开”的程度,很柔润的奶白色,花瓣带着经夜的雨滴。这一枝往上,横斜着更多枝,开着花没开着花的,总之都成了我看向的那一枝的盛大而含蓄的背景,张望得久了,就有些恍惚,好像过去将来所有的春天,都在这一枝白玉兰上。眼前花,身边人,我们见过这样的花,我们拥有过这样的人。

有个朋友问我,是不是因为看了这部电影的简介,里面关于对待死亡的态度或者思考吸引到了我?不是,如果我仔细读了简介,倒不一定看这部电影。是的,“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消失”,永元对*的态度,“有时候我也害怕,有时候一点也不害怕,不就是人死之后变成*”,这些念头我都有过,但我没有足够的意志直面。逃避是我的主旋律,除非命运之神捉弄我,知道我怕什么就将什么不由分说披头盖脸以更惊愕的方式朝我砸过来,我能怎么接着就怎么接着……总之我不会去特意看相关主题的东西。朋友分享的链接中,这部依稀见过片名,所以点进去,几天后的某刻我才想到,我听过李健的《八月照相馆》。

看之前我不知道影片讲什么,简介是故意忽略的,但我不知哪里来的错以为,以为这大概是部穿越剧,所以从开头,我一直等待出现某种意外神奇。比如陌生人的胶片里,有摄影师过去的线索,或者谁的离开的人,以某种方式回来……我挺喜欢穿越剧的,无所谓聚,无所谓散,即使依然有不得不面临的最后一次告别,终归有机会将从前的遗憾弥补些许。永无机会弥补的遗憾是很折磨人的。相信天国,相信另一个世界,相信来世,相信未完成还有它完成的机会,这给人以此时此地的宁静。我有过那种情况,如果整理东西,从哪件旧外套里掏出一张超市小票,或旧的电影票,或一本书里掉出某年月日的火车票,会看着上面过去的时间心生羡慕,想一想在那以前,父亲还在,母亲也不是现在这样的虚弱,我是个幸福的傻子。

然而不是。影片开头永元驾着摩托车驶来,天蓝云白,不那么白,不那么蓝,就是一个漫不经心的还算晴的天。这让我感到自己不是一个观影者,而是就在故事里面,那个时候我恰巧从街边不起眼的小商店买了根冰棍出来,正好看到他路过,风都带着他笑的气息。也没有多特别的情节,就是普通人的日子,细水般缓慢流淌,如我们自己的一样。当我关于也许该有什么出其不意要发生的等待和盼望还在继续的时候,电影已近尾声,像我们曾经经历的到来和离开一样,不再有逆流而上的契机。

永元自知时日无多,他捂在被子里哭,父亲无法安慰他;他烦躁,父亲总是记不住播放影碟的步骤,他摔门而出;他拉着朋友喝酒,喝了还要再喝,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久的以后;酒后他在派出所各色人等的嘈杂中忍无可忍失控地大叫……出生未经演练,死亡无法彩排,只此一遭的人生,即使预先学习懂得很多道理,但只有当真正经历,才知道我们会怎么做。

今年小区的杏花开在糊里糊涂的天色底下,又一天的风,隔日已不能再看,我跟一位朋友抱怨,北京春天的花总有些生不逢时,雾霾未去,尘沙又来,花树就这样过完了它们一年最青春的时期。朋友说这样才真实,大多的青春可怜,“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懵懵懂懂糊里糊涂地,最好的时光就过去了。她说得挺好。而以当下之眼,何止青春,不想蹉跎中,太多已经蹉跎——不负此生,什么可以叫做不负此生?完美的反义词也许是真实。

接受是一辈子的功课,接受让人平静。接受死亡,也意味着接受死亡带给我们的恐惧,慌乱,悲痛以及一段时期内对人生意义的怀疑。一个人对待死亡坦然处之的态度有多少可以得益于教育?我不知道,在我看来,它更是一个自然的过程。

父亲去世后我曾试图寻求宗教的帮助以减轻内心的痛苦,但最终无法相信那些本可以给我安慰的理念,宗教意义上的死亡和现实的死亡不是一样的。没有就是没有了,“春色不关泉下人”,如果说还有什么,那就是离开的人的确变得无处不在,吃到什么的时候,看到什么的时候,做着什么的时候,点点滴滴都是线索。很绝望,离开的人再也不能同你分享这些了——沉重的情绪和我们所感受的其它生之欢乐交错而行,直到属于我们自己的那个无法抗拒的时刻。

无法抗拒,花开且落。永元平静地做起了自己离开的准备,替父亲写下播放影碟的步骤,整理记录照片打印机操作方法,去德琳工作的地点,隔着咖啡厅玻璃窗看她一如往常,他写好回信装进盒子放于柜子高处,最后,替自己拍照,遗照。

受影片整体气氛的影响,见他对着镜头扯扯衣服捋捋头发,又一个一个扣好外套扣子,调整了表情,我心想,这家伙,也不换身更帅气的衣服,真成大叔了。笑是笑得挺好,“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我嫌外套颜色太深,浅色系更搭配他干净温暖的笑,前面他穿过的半袖长袖三两件,颜色都舒服极了。可原来季节已由夏到秋而冬,就这样吧。

他调整表情那个过程,大概就像,啊,终于忙完了,坐一下休息休息,嗯,还有些时间,拍张照好了——自拍画面直接变成相框里的永元,我略感意外。

拥抱,哭泣,祝福,谅解,你你我我的那些,都没有上演,被姑娘砸坏的照相馆窗玻璃,都不用彼此有个解释吗?医院的期间,德琳不了解任何消息,一次次来照相馆门外,一次次失望走开,她大概气急了,捡起一块石头就砸出去。心疼永元,也心疼德琳。

这部影片的尾声,以不交代得更多传递了更多意味,剧终的意义对于影片而言更甚于故事本身,我观影极少,不知这是否东方导演特有的含蓄。清代周咏棠评唐韩偓诗说,“妙在不明说,使人思而得之”,余韵深长,大抵如此。德琳在照相馆的玻璃橱窗看见自己的相片莞尔一笑,好像照相馆那个有着干净笑容的男主人只是暂时外出,下一趟路过,他在吧?而那封回信姑娘究竟有没有看到呢?都好,都可以。

我来过,你知道。

我知道,你来过。

“当我路过这个地方,仿佛就像回到昨天一样”,多么快乐,多么遗憾。

(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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